死亡筆記
接連被二單有關死亡的新聞所震動,都是台灣人,都是女的,都是讀"華文"的,因為她們的早逝,使人讀起她們的文字入心入骨,而她們本身的書寫,本已十分沉重,她們活得,是那麼的認真。
劉宸君只有19歲,在FB上讀到她遇難前僅有的一篇文章,除了驚訝她的成熟,還突然喚醒了一種讀林奕含亦有的感覺:台灣人還是在這樣認真的書寫。
我們在空蕩的車廂中為了非常小的事情吵了一架,與其說在旅行中,任何微小的事件都能夠使接下來的旅途變得令人難以忍受,我寧可將我們的爭執視作為了避免旅途的重量變得太輕,得用這樣的方式使重量回復。
他想躺下,身體卻十分僵硬,而我也在他對面的座椅上無法動彈。隨著時間過去,他緩慢地從背包中摸出一個非常薄的塑膠袋,拿出一截細長的物體,直到打火機敲擊的聲響傳來,我才知道那是他在泰國買的蚊香。火團包裹住蚊香的前端,吹熄後只剩下火星,煙霧一絲絲地飄升。他把蚊香卡進窗縫,關上的窗戶上面有百葉窗式的橫紋,但肯定也有垂直的結構。
我站起身,往他那張椅子的方向走過去。坐下來後,我將原本深吸的一口氣吐出,才真正開始流淚。我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節制自己的情感,才能允許自己流淚。我若不這麼做,火車就無法駛進沿著平原開展的夜色裡,而我也無法和他在車廂裡再多待一些時間了。
在異邦千里,和21歲的男友吵了一架,她竟思為「我寧可將我們的爭執視作為了避免旅途的重量變得太輕,得用這樣的方式使重量回復。」這是一個慣於負重遠行的思致。「坐下來後,我將原本深吸的一口氣吐出,才真正開始流淚。我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節制自己的情感,才能允許自己流淚。」是怎樣的成熟才能如此的自控?
很有趣地,當香港人因為新聞而產生一點感嘆很多議論,對比一下,香港人真是另一種物種,就像對着手機電視作為一個觀眾和隻身現場與現實決鬥的距離一樣。一個23歲的香港女作家如此代入寫道:
如果,有這樣的一天,在萬呎雪山之中迷途 ,自己身受重傷,男朋友緊緊擁抱著我, 眼睜睜看著我的鮮血,混和著他的淚水, 不斷在我身上流走……
身旁的白雪,被染成一片慘紅。
呼天不應、叫地不聞。
我會用僅餘的力氣,輕輕撥一撥他的頭髮,拭去他眼角的淚水,用最後一口氣,在他耳邊叮囑 :「 請不要讓禿鷹欺負我,我希望……你……能夠活下去……」
只要他能夠活下來,這輩子,再也沒有身軀的重量……
這,便是愛情的重量!
多有趣的對比?這種輕巧的話語真是只有沒有經歷過的人才能產生的聯想。唉,或者是讀得太多日系漫畫才生出這種港式浪漫?而其實我們旁觀者任何的議論都是沒有重量的,自以為是,自作聰明。
劉宸君離去之時,喚着「爸爸、媽媽、姑姑、岳岳」,在媒體中你抄我轉中,在越縮越短的、轉述的reported speech的報道中,變成標題甚至會為節省一個字而變成:
「爸媽、姑姑、岳岳」女友死前呢喃 梁聖岳哽咽:好想叫醒她
那細節,很入我心,我讀的是較多細節的版本,後來對比下,記者自作聰明的叙事加插一兩句梁聖岳的話真的令人難受。包括上面標題裡的「哽咽好想叫醒她」都是聳動的虛張!
很喜歡那些能遊歷又能在遊歷中感受而且又能表達的人,追蹤或者八卦她們的前塵舊跡,摸溯她們的心路歷程,好像有種致敬的意義。又覺得她們會成為新聞人物,殊非偶然。僅僅是她們可以越國壯行,去的是印度這種狗屎地方,還要是在學期中休學,那不是躁動,是純粹年輕的血液。有人議論新聞片中獲救的梁聖岳的笑,我是寧願理解為一種強者的笑。當然,什麼強者弱者,都是我們旁觀者一廂情願的意見。
又比照這對壯行生死之間的小情侶,香港近日又有新聞騰笑眾口,一個19歲女子隨32歲男友人回家,擁抱道別,男人勃起,而被女子訴以非禮,須上訴方能得直!
在FB上一路翻看,可以看到劉宸君參與了#FREETHENIPPLE,一個男性化得很的小胸脯,但沒有人敢投以嘲諷。台灣人,有那種真實,才有種勇敢。
在低頭爬坡的時候,柏油路會一吋一吋的壓迫視線,彷彿無盡的道路於前方閃現,騎久了偶爾還會產生近似貧血的感覺。但我內心的變化則與生理相反,心靈似乎開始成為一台唱機,老邁、優雅、緩慢地讀取著路旁山壁、零零星星高出護欄的植物、遠處山頭的時間溝紋。
一段時間後,我的單車突然「速度出來了」,整體騎乘的感覺變得十分輕盈(但重量並沒有消失)。就在某個瞬間,身體得到某種特殊的反作用力,成為此刻,也遠離了此刻。
成為了此刻,也遠離了此刻。敢死,才能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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